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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.合,镜花水月(四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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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她感觉得出他坚定却并不坚实的臂膀,以及胸膛里极不均匀的心跳。

    他的呼吸温热地看扑于耳边,蕴着分明的哽咽声。

    不知折磨她多久的子午叶终于被移去,折腾多日的蛊虫大约也闹腾得够了,暂时放过了她,锥心刺骨的剧痛便缓和许多,只是面部火辣辣的,烫得厉害,也痒得厉害。

    她皱紧眉,在那人肩上蹭了蹭作痒的面庞,才因疼痛低低呻.吟出声窠。

    听得她呻.吟,怀抱她的人却也似被烫着般颤抖起来,低哑地连声呼唤:“柳儿!柳儿!”

    像询哥哥,却又似乎不是。

    十一心头忽明忽暗,伸出手来去摸那人面庞,试探着又唤:“天遥?”

    那人僵了僵,才低低道:“柳儿,我不是天遥,我是阿昀,阿昀。对不起,我来得太晚,太晚……”

    他更紧地拥住她,却小心地绕过了她的面庞。

    十一顿了顿,抬手抚向自己面颊,将那疼痒处按了一按。

    疼痛里,有热热的液体淌到手指上。

    她努力地挣开眼,终于看到了自己满手的血水,以及宋昀苍白异常的面庞。

    那双和宋与询相类的双眸,不复原来的清亮,迷离着大团水气,然后在低头掩饰的一瞬间,有水珠热热地滴在十一脖颈。

    十一隔了好一会儿才悟出那是泪水,并想起自己正处于怎样的境地。

    她仰一仰头,便轻松地笑出了声,“来得一点都不晚。阿昀,我还活着!”

    她两边面颊都被刮得鲜血淋漓,因蛊毒发作时的翻滚挣扎,此时血污几乎糊满了她的面庞,长发和衣襟亦粘连了许多血迹。又因不曾得到及时医治,她的伤处已开始腐烂,创口从红肿处翻出,正缓缓向外渗着红的黄的液体。

    高烧到神智不清,自然是因为受伤的缘故。

    眼前早已不是国色天香绝世倾城的朝颜郡主,而是受尽折磨容貌尽毁的女囚。

    若非宋昀已经肯定朝颜郡主的确囚在此处,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女子竟然就他朝思暮想的柳儿。

    但就在此刻,在十一不屈地仰起头,说她还活着的那一刻,眉眼间的神情分明还是他们熟悉的那女子。

    张扬,疏狂,峻傲……

    和她是不是身系囚笼,是不是重伤在身,是不是失掉了女子最引以为傲的绝色容貌……完全没有关系。

    她揉着她滚烫的额,正试图让自己恢复清醒,至少也能耳聪目明,弄清眼前的情形。

    外面尚有厮杀声传来,分明战斗未歇;而门口正有侍卫守着。十一定睛看时,已认出竟是济王府的涂风。

    他正远远地看着她,眼底湿漉漉的,再看不出是感伤还是欣慰。

    十一低头,已看清宋与泓素袖上的龙纹刺绣,心口微微地一凉,苦笑道:“你是……皇帝了?”

    宋昀黑黑的眼睫霎了霎,悄然眼底波澜掩去,方轻声道:“柳儿,我是阿昀。”

    十一便问:“与泓呢?”

    宋昀柔声道:“放心,他没事,暂时住于仁明殿。他一直悬心你。我打听到你被关的地方,便跟他借了人手帮忙。”

    他瞧着十一狼藉的面容,眸心一点点黯淡下去,叹道:“是我的错,都是我的错……我原以为能和施相交涉成功,隔些日子便能让他放人……我再没想到他会这样对你!”

    十一便忆起被囚不久便送来的伤药和美酒,眸光闪了闪,凝到宋昀面庞,“你应了他什么?如今你固然尊贵,他得到的……应该更多吧?”

    宋昀面色白了白,却忙柔和笑道:“我先带你回宫治伤,其他的事,以后再说吧!”

    十一摸.摸自己的脸,“很可怕?丑成什么样了?”

    宋昀道:“不丑。和从前没什么差别。”

    十一道:“我也觉得和从前没什么差别。”

    宋昀看她若无其事的神情,清莹依旧的双眸,不知怎的越发难受,竟似有什么满满地压住胸口,连喘气都异常艰难。

    听得外面兵戈声渐止,他起身挽扶她,“应该差不多了,咱们先离开这里!”<

    这时,外面忽有步履匆匆,便见一侍卫奔来,急急禀道:“皇上,南安侯领人赶来了!要不要拦着?”

    宋昀怔了怔,忙道:“不用拦。他自然不会伤害郡主。”

    他又向十一道:“他也一直在找你。我通知了他,但心急没等他,先带人赶过来了!好在施相也怕招人眼目,安排守卫的高手并不多。我们且等等他。”

    十一道:“等他做什么?走了,我一刻都不想再在这里待着!”

    宋昀忙扶她站起身时,门口蓦地一暗,已有高大的身影冲了进来,然后猛然顿住。

    韩天遥定定地站在那里盯着十一,一双如夜黑眸收缩,再收缩,声音已完全变了调,“十……十一……”

    十一,他的绝色倾城举世无双的十一,竟这样血肉模糊形销骨立地出现在他跟前……

    十一无视他不可置信的眼神,将手搭在宋昀臂上支起身,说道:“走吧!”

    宋昀小心地扶着她,低低道:“撑着些,他们应该已经备了肩舆。”

    十一道:“放心,既然没死,那么就死不了!”

    轻而淡然的声音,仿若毫无锋芒,狰狞毁败的面庞掩在血污下,也看不出任何异样。

    但宋昀居然没敢接她的话。

    而韩天遥却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,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她。

    他的眸心深处有什么在跳跃着,面色也越来越白。

    宋昀挽着十一从韩天遥跟前走过,侧头颔首以示招呼。

    韩天遥全然看不到,却在和十一擦肩而过时,将十一的伤处看得愈发分明。

    他颤着嗓音低喊道:“十一!”

    十一没有回头,甚至连向前踏出的脚步都不曾有过一丝犹疑颤动,仿佛就当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般,顾自走了出去。

    “十一……”

    韩天遥薄唇翕动,依然唤她,却不曾发出声音。

    十一的身影已消逝在长长的甬道里,他眼前便是只剩了那片长长的黑暗。

    连着许多个日夜的奔波,仿佛在这一刻走到了终点。

    他放松下来,放松地由着沉闷的黑暗和无边的痛意将他吞噬。

    他已站不住,无力地靠在冰冷的石墙上,弯下了腰。

    因太匆忙太紧张而渗出的汗水糊湿.了额头的碎发,低低地耷.拉下来,再不见以往的冷峻沉静。

    涂风没有立刻跟着十一等人离去。

    他握着剑柄,冷冷地看着韩天遥,看着这个在最后一刻给了济王致命一击的男子,犹豫着要不要动手。

    踌躇片刻,他到底放下握剑的手,哼了一声,转头快步离开。

    便是济王已无力反击,朝颜郡主还在。

    也许天底下绝大多数女人被毁了容,便等于彻底毁了,但朝颜郡主不会毁。

    他已看得分明,朝颜郡主,还是原来的朝颜郡主。

    的确和从前没什么差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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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十一依然发着高烧,睡得并不太沉实。

    宫中的一切于她都很熟悉,但睡梦里,她似已清醒地意识到,一切已不会是原来的模样。

    再醒来,不可能有清晖映世的宋与询温柔注目,也不可能再有顽劣淘气的宋与泓冲来跟她打得头破血流。

    太医诊过脉后,有医女领着宫女为她小心地清洗伤处,上药,然后清洁身体,换上柔软的丝质中衣。

    宋昀回避在帐幔外,悄声吩咐宫人挪走他最爱的龙涎香,换上安息香和麝香,——安息香可行气活血,麝香亦有行气通络、消肿止痛的功效。

    随即是云太后带着宋与泓赶来。

    只看她一眼,云太后便已掩着嘴哭出声来,“我的儿……”

    宋昀待要相劝时,云太后已甩袖快步行出,一叠声唤道:“传施铭远!传施铭远!这混帐东西,到底视哀家为何物!”

    她并非心里没有十一或宋与泓,只是和高高在上的权位比起来,这些并非亲生的子女便不得不靠后了。

    便如此刻,谁也说不清,她到底是为十一被害成这样而生气,还是为施铭远瞒着她下这样的狠手而生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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