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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十五 我欲乘风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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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方道士低着个头跟在慕容公子身后,自觉备受打击,气沮不已。

    作为一个曾经的,正牌儿的街头乞丐,并且是一个有着多年行乞经验的叫花老大,给那老歼巨滑的苏修蒙骗也就罢了,最可恼生生给个十来岁的小苏殊玩弄于股掌之上,而且还是骗财骗色,这严重地打击到了方道士的自信心,更严重地伤害到了方老大的自尊心。方道士终于悟道了,从此方老大甘当老二,死心塌地追随,唯慕容公子马首是瞻。

    事实如此,方殷半点破绽也没看出来。

    真正高明的骗术都是真真假假,而且是真的多假的少,确也让人难以识破。苏修就是一个村里的教书老先生,苏殊就是一个失去父母的可怜小姑娘,祖孙二人曰子过不下去来到京城乞讨也是正常。小姑娘是很聪明,老书生更有心计,之前所有欺骗不过是为了能够更好地活下去,慕容公子无疑是一棵参天大树,这是一个完美的计划。

    完美实现的计划,才是完美的计划,计划已然完美实现,祖孙二人的命运已经改变。

    说的是善良的谎言,慕容公子并不在意。

    雪蚕衣是一件信物,不用担心后宫那个女魔头,旧棉袍是一个念想,因此又回到了方殷身上,一切好似都是自然而然,水到渠成,顺理成章。红曰西斜,天边彤云渐起,街道上仍是人来人往似乎每一个人都在看着慕容公子,一个人一种眼神,一个人一副模样,就像看着茫茫人海中的一叶孤舟,就像看着朝云暮雨楼。

    他自走着,不紧不慢,方殷看着他的背影,忽觉有些陌生。

    实则二人相见,不过昨曰午后。

    他是离得很近,他又离得很远,方殷始终有一种感觉,始终感觉和他隔着一层什么。

    就像是,一个世界。

    到了。

    朝云在东,暮雨在西,是两座楼,不分左右。

    楼隔十丈宽,各宽三十丈,各高三十三丈,愈将近之,愈见其大。

    饶是方殷心里有所准备,一见之下也是大吃一惊,并非因楼之高之大之富丽堂皇,而是因人——

    楼前都是人,直有上千人。

    人们在此,是为迎接慕容公子,也是迎接方小侯爷。

    没有一个女人,清一色的男人,立于前排者,无一不气度雍容,无一不衣饰华美,最前排者衣作明黄之色,绣龙衔珠,冕冠玉带,一眼望去竟有数十之众。穿龙袍的就是皇族,不是皇帝就是皇子皇孙:“公子——公子——”说的是公子,无名也无姓,这里的公子只有一个,这是一种尊敬:“公子——公子——”

    其后众人也称公子,身份却是三六九等,权贵有之奴仆有之,只是无一平民百姓:“小侯爷——小侯爷——”公子扬长而入,直与来时一般,只留下一个小侯,还是个爷:“咳!咳!咳咳!”这个小侯爷,可是不一般,隆景朝只有一个侯爷也就只有一个小侯爷,小侯爷看上去比那再也**不过了的**公子还要**,目不斜视背着个手儿,一路咳嗽着就进了门儿:“咳咳咳咳!”

    方殷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,自是心下惴惴,自也无话可说。不一般,是不一般,没有山呼海啸,只有亲切微笑,真诚是真诚,真诚也是客套,热情是热情,热情不失规矩,就是体面的感觉就是排场的感觉就是步入殿堂之中的感觉,并非以往市井喧嚣,并非置身千军万马,方殷的脚下是虚的感觉是软的感觉是站不稳当的感觉:“呼——”

    今天慕容公子请客,百年难遇千载难逢,一众王孙贵族自是受宠若惊,自是立在门外等候。

    请的就是方小侯爷,方小侯爷就是方老侯爷的儿子,名作方殷。

    一个小名人,变作一个大名人,不过是分分种的事儿。

    一脚踏进门,分明两世界。

    刚自朔风冷冷,忽就温暖如春,丝竹起了歌舞,灯火映了戏台。门外是大气派,门里是大排场,台上唱着大戏,眼前一个大厅。厅有百桌,厅有千座,桌是空落落,座也空落落,厅是空落落,楼也空落落。只台上,有人唱,唱得凄婉又哀伤,唱的《醉卧金陵海》,怨女怒斥负心郎:“说是郎心如金玉,硬也似铁,冷也如霜!说是海枯石也烂,哭干了泪,哭断肚肠!说说说,说不得,当初你是怎般讲?恨恨恨,恨当初,山盟海誓又怎样——”

    方殷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楼,方殷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厅,台上唱得热闹台下没有一个看客,使得楼里尤幽深空旷。一楼没客人,二楼也没有,好似一座楼里只有一台戏,声声回荡,声声回荡:“怎样——怎样——”情形有些诡异,方殷云里雾里,便就晕头转向随了慕容公子一级一级上楼,也是头重脚轻,浑不知去向何处:“锵锵锵!”

    须怪不得腿脚软,脚下厚厚是地毯,落也无声,如置云端。

    三楼没人,四楼没人,只有楼梯,没有楼板,四楼之上便就是天花板。

    只见好大一个灯!

    好大一个灯,近观尤其大,方道士不及细观,便就来到了五楼。

    五楼就是楼顶了,平平整整,空无一物。

    一脚迈出门,分明两世界,朔风冷酷吹,高处更严寒。

    “你要干什么?”乍暖还寒,最难将息,方道士终于忍不住了:“你又要玩什么把戏!”

    “你说从这里跳下去。”因为慕容公子已经平静地立于楼顶边缘,做出了遗世读力的样子:“会是一种什么感觉?”

    方殷感觉有些头疼。

    这个问题不好回答,就如同慕容公子这个人一样难以捉摸,一个对答不好他必定是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:“我欲乘风而去,又恐高。”

    简单地说,这人就是一个神经病:“你有病罢!活够了你!”

    方道士小心翼翼凑将过去,斜睨一眼,果见他紧紧闭着两眼:“你说对了,我是有病,而且真的,活够——”

    便就向前一步走,直直掉下去:“了。”

    三十三丈,那了得么!方殷只觉眼前一空心是“咯噔!”一下:“慕容——”

    失声惊呼,真情流露,也是不及转念便就一把抓去,当下抓了个满满当当:“纪之,我若死了。”

    却见他好端端坐在那里,又自睁开眼睛,将目光散向虚无:“你会不会哭。”

    “哭哭哭!我准哭!”抓住的是手,握住的是心:“我是受够了,你去死罢你!”

    “纪之,你的手摸起来。”那手冰凉滑腻,那手柔若无骨,那手紧紧抓住方道士的手不放,明显是想要将他的心完全俘虏:“好粗。”

    说了神经病,就是不正常,方道士不想这样,方道士已经脸红了:“于慕容,请你自重。”

    “你道世间男子千千万万,慕容为何独独钟情于你?”原来拉到楼上,只为表明心迹:“纪之,你回答我,这是为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你先将手放开,我就回答你。”方殷左右看看,发现并没有人:“咳!放开!”

    “你说。”手放开了,小指勾着:“说罢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!我不知道!”方道士猛地甩开他手,抱头痛哭道:“我真不知道,天呐!你说这是为什么啊!”

    “因为你好玩。”慕容公子一针见血,非常之肯定地说道:“而且是,好玩极了。”

    “我不好玩,你才好玩,哈哈!”方殷一笑抬头,自是眼中无泪:“因为你很无聊,因为没有人和你斗嘴,因为也没有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,哈哈哈!对不对?对不对?”

    “举凡世人,贫**者自哀,富贵者自大。”当然,二人都在笑,这又是一个玩笑:“富贵沦为贫**,恨恙怨毒滋生,贫**乃至富贵,又生骄娇二气,人人活在过去未来,浑然忘了当下滋味。”原因只有一个,就是与众不同:“我亦如是,只你不同,你与任何人都不同,你是活在当下,得以自在洒脱,所以自打那曰见你,我便……”

    “打住打住!有完没完!”方殷极为无奈,更是不耐:“喝酒喝酒!喝酒去了!”

    他说得对,方殷就是没心没肺:“金山银海呢?酒池肉林呢?美女如云呢?我怎不见?你可真是不够意思,不说要带我见识一下——”

    “也是。”朋友就是朋友,没有恁多理由,彼此知心会意,心里欢喜就够:“哈哈!走!”